徽州在哪里?
——读《永远的徽州》
7月2日下午,故园徽州网的网友许琦和卯卯专程来我寒舍,给我送来两本书,其中之一是徽州888周年纪念集《永远的徽州》。这本文集,是由黄山学院徽州文化研究所吴兆民所长和故园徽州文化促进会许琦会长主编的。
4日,我专心致志地一口气把《永远的徽州》读了个遍,唤起了我对徽州的许多美好的记忆。
我从虚龄5岁由浙江淳安来到徽州,至60周岁退休后离开徽州定居江苏无锡,期间除了在外地读大学的4年,整整半个世纪生活在徽州这片土地上。徽州的山、徽州的水、徽州的人、徽州的古代文明,我不仅有个总局的了解,而且对其中的若干方面有着比较深刻的认识。我幼年时就听说过绩溪的小九华、歙县的小南海,我中年以后攀登过黄山、齐云山、游览过太平湖、千岛湖,美不胜收的徽州山水,时常在我脑屏幕上过电影;我在休宁中学读书时,课余常在万安老街、海阳西街徜徉。我工作以后,曾一次次观赏屯溪河街、隆阜老街、黎阳老街,昔日水运的发达和商业的繁荣,让我感受到了徽商在徽州内外经营的辉煌;我的中学时代是在绩溪中学和休宁中学度过,工作以后在屯溪中学执教十年,在高师任教期间,先后三次带应届毕业生分别到海宁初中、太平中学、歙县中学进行教育实习,在徽州这些中学里的学习与工作,让我深深感知到了源远流长的古代徽州教育给现代徽州的教育奠定了无比深厚的根基;我曾经研究过朱熹、戴震、胡适之、陶行知,先贤们的千秋功业,让我体悟到了徽州人的智慧与精神;我自幼以来欣赏了许多徽州古村落的文明,这种文明在历史上的徽州是普遍的,我青少年时代在绩溪胡村、伏岭、胡家、磡头等村落所感受到的村落文明,比起如今享誉海内外的世界文化遗产西递、宏村所展现的文明来,还要优美、清纯、浓郁;我曾经看到过的绩溪南门外的牌坊群,比当今重要的旅游景点棠越牌坊群要宏大得多;古徽州的传统民俗民风,我念念不忘,因为它们共同体现着徽州人的质朴与善良;……。总而言之,在我印象里的徽州,不仅是文化的徽州,而且是文明的徽州。因而,我的祖籍虽然不在徽州,但我由衷地热爱徽州 。
我对徽州的珍爱,是以行动来表现的。为了让徽州传统的文明得到发扬光大,为了让徽州的传统文明更好地与现代文明接轨,1984年,我力主并亲自负责筹备举行了徽州地区纪念戴震诞辰260周年座谈会,开了徽州文化研究的先河;1980年,我负责筹备在黄山举行了安徽写作学会成立大会暨第一届学术年会;1981年,我负责筹备在屯溪举行了中国文章学研究会第一届学术年会;1984年,我负责筹备在屯溪举行了中国文章学研究会第三届学术年会和有近500人参加为时半个月的全国首届文章学讲习班;1994年,我负责筹备在屯溪举行了中国文章学研究会第12届学术年会。我的这些作为,除了增强徽州的现代文化氛围、提升徽州的现代学术地位,就是为了把徽州文化的牌子打出去。
读《永远的徽州》,我领略了一批志士仁人热爱徽州的情怀,我感受了热爱徽州的仁人志士们永续徽州文化生态的决心。大家热烈响应当年陶行知向徽州人民发出的倡议:“要建立徽州万年不拔之基”,“千万不要辜负‘新安大好山水’”,纷纷表示要为传承徽州文化奉献自己的力量。“徽州在我们的肩上。”黄山市社科联主席汪炜如是说。绩溪县虽然从徽州的版图上割裂出去已经二十有年,但绩溪县政协文史委主任黄来生却说:“绩溪的有识之士,为呼唤绩溪回到徽州怀抱,已经奔波了二十一年”,为了“使徽州文化生态能够真正的以活态的形式生存下来,传承下去,”要“以徽骆驼、绩溪牛的精神,坚持不懈地为此而共同努力”。婺源县文联毕新丁说得好,虽然婺源改隶江西已经 60有年,但“‘婺源与徽州’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些感人肺腑的话语,字字句句动人心魄。这种情感效应的发生,正如吴兆民所长在《永远的徽州》一书的《写在后面》中所说:一而再、再而三地分割徽州版图的苦痛,“使徽州人更加懂得了徽州地域文化是不堪分割的,徽州文化所固有的软实力是不可削减的,也使徽州人更对徽州具有发自骨髓的感情。”
然而,现实却令人不得不扼腕叹息。888年前确立的徽州版图已几经肢解,大量的物质性徽州文化遗存已经不复存在,大量非物质的徽州文化遗存也几乎丧失殆尽,诚如人们所叹问的:现如今,徽州在哪里?
徽州在哪里?对这个问题,有人给出的回答是:“徽州在几百万徽州人的心里!”这是一个富有诗意的答案,而且这种诗意是属于浪漫主义的。实事求是而论,直到目前为止,还有相当多的徽州人对传统的徽州文明怀着深深的眷念之情,一些有识而有志之士还在为传统的徽州文明的复兴奔走呼号,尽管内中有个别人是借着这种奔走呼号来谋求个人的名与利的,但绝大多数的奔走呼号者,都是为了传统的徽州文明的复兴。我为这些有识而有志之士的精神所感动,我对这些有识而有志之士深表敬意。
然而,面对徽州文明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消解的事实,我还是要叹问:徽州在哪里?徽州在徽州人的心中吗?请允许我啰嗦若干众所周知的现象:过去遍布徽州乡村体现村落文明的水口文化,如今我们已经很难找到几处;昔日造就徽州文化经济基础的徽商精神,如今已销声匿迹,不但“无徽不成镇”早已成为历史,而且活跃在当下黄山市三区四县商贸阵地上的大多不是徽州人;过去徽州人凭着“徽骆驼”、“绩溪牛”的勇气和韧劲战胜艰难险阻,如今“徽骆驼”只是屯溪汇鑫秀水广场上的一堆石头,“绩溪牛”则不得已而被他人牵着走。当下的徽州人,假如还有“徽骆驼”、“绩溪牛”的勇气和韧劲,那么,黎阳街就不会变成瓦砾场,历史文化名城歙县县城就不会被“马头墙”所累(歙县县城近些年来的建筑,大多房顶上都密密麻麻地堆满堆积着马头墙,视野内一片琐琐碎碎、斑斑驳驳,大煞风景);就连传统的徽州风味小吃臭豆腐、毛豆腐、豆腐干、锅贴饺、馄饨、烧饼等等,也在商家追逐超高利润的大气候下,完全背离传统工艺而变了质、异了味;……总而言之,在传统的徽州精神文明原生态全貌已经消解的情况下,徽州在几百万徽州人的心中的说法,实在是一相情愿的浪漫。当代的徽州人,眼睁睁地看着一批又一批不可再生的原生态徽州文化资源的丧失,这本身就是传统的徽州文明已经不为当代徽州人所重的一个实证。
时下黄山市不少地方都在修族谱、修祠堂、开宗亲会、搞祭祖活动,这不是传统的徽州文明正在徽州人心中复兴的表现吗?修族谱、修祠堂、开宗亲会、搞祭祖活动,无疑是一种文化现象,但不见得是一种文明现象。陈志尚曾于2010年1月26日在《光明日报》上发表文章说:“文明同文化是有区别的,文明是文化中积极的进步的部分,是文化的精华。”我很同意这种观点。文化中的精华属于文明,文化中的非文明部分除了中性的,还有可能产生负面影响的,修族谱、修祠堂、开宗亲会、搞祭祖活动,在当代的积极意义究竟有几多,负面影响又有几多,我这个自幼没有资格上族谱、进祠堂的人,心中当然有自己的判断。有人正在大做徽州祠堂的文章,对此也有我的看法。徽州的祠堂大多规模非宏大,工艺精良,作为物质文化遗存,挑选一些特色独具的加以修葺和保护,是理所当然的。至于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普查祠堂、普修祠堂,与发扬光大传统的徽州文明和建设现代文明都无裨益。
有人说:2008年元月挂牌成立了国家级“徽州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这个保护实验区“涵盖了完整的传统徽州‘一府六县’建制”,“建设好徽州文化生态保护区”,“届时徽州‘一府六县’行政区划的正式恢复乃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之事。”这是一种出于美好愿望的乐观之想。可是,我心中却有这样的疑问:这个保护实验区有这么大的功能吗?因为,这个保护实验区的“实验”,是在维持行政版图被两省三地分割的状态下进行的,它所要“实验”的正是在维持行政版图分割状态下的“保护”,旨在证明,不实行徽州行政区划的复归,同样可以对徽州文化遗存进行保护。事实将告诉人们,保护实验区的建设,并不利于徽州的“复名”和徽州文化的“规整”。君不见,一个时期以来,两省三地都在争抢徽州文化的盛声美誉吗?
写到这里,我不禁自问:到目前为止,除了为发展旅游而挖掘出来加以利用的物质性文化遗存之外,究竟还有多少徽州文化需要保护?思来想去之后,我总觉得很寥寥。虽然还有万安老街、海阳西街以及一些散落各地的古建筑值得珍惜,如屯溪镇海桥(老大桥)等,但如果相关的行政部门坚持不作为,普通百姓的珍惜与保护能成什么气候呢?君不知,我为镇海桥以及黎阳街的保护,曾两度上书黄山市政府。
恕我直言,在长官意志大行其道的地方,普通百姓的善良愿望,哪怕是一些有识之士的正确主意,都不易成为长官及其领导下的团队之共识。
徽州在哪里?传统的徽州文明在哪里?在我的心中,在当下热爱徽州的众多有识之士的心中。永远的徽州,无疑是一种良好的愿望。徽州能永远吗?正在被加速消解的徽州文明能永远吗?眼下的我,只能说“不知道!”
你太悲观了!有人可能会这样嗔怪我。我诚肯地接受这样的嗔怪。我很想乐观,但直到目前为止,眼见的事实还让我乐观不起来,请正在憧憬传统的徽州文明复兴的人们原谅。也许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和大家一起乐观地期待传统的徽州文明复兴之日的到来。
我钟爱昔日的徽州!昔日的徽州永远在我心中!
(2010年7月8日于屯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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