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胡适,我就想到坐落绩溪县上庄村的胡适故居,文物管理部门多次上报升格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一直未获高层分管领导同意,我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愤愤不平。今年,适逢胡适先生诞辰120周年,我想以此为契机,再呼喊一下。尽管我人微言轻,或许起不了什么作用。管它吧,喊几声再说! 胡适(1891—1962)是国际著名学者,也是我们绩溪县的最大名人。名人的故居,自应加以保护,保护级别又必须与名人之名望相适应。可是,胡适故居的保护级别,安徽省人民政府曾三次申报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文物局和文化主管部门都是同意的,据说被高层分管领导给刷了。如今,它依然是省级文保单位。
绩溪县上庄村的胡适故居,建于清·光绪年间。1895年初,胡适5岁时随母亲冯顺娣、三哥振之和四叔介如离台返回上海,旋又从上海回到了家乡,第一次踏上家乡的土地,至1904年2月重去上海,一直在这幢房子里生活、读书,共度过9个春秋。1917年12月,胡适留美回国当上北京大学教授后,又在这幢房子里与江冬秀拜了天地,喜结“没有爱情”的良缘。1918年11月,冯顺娣病逝,胡适为奔母丧再次在这幢房子里生活了一些日子。胡适在大陆的几十年光阴,主要生活在绩溪、上海和北京,保存完好的故居仅有家乡一处。 记得1988年底,安徽省徽州学学会第三届年会在绩溪县宾馆举行,我有幸应邀与会。会间,与会同仁驱车前往上庄村参观胡适故居。我虽是绩溪人,又长期在家乡工作,但也是初次瞻仰。当时,胡适故居大门两侧的墙上各挂有一块木牌,一侧是我国书法泰斗沙孟海老先生题写的“胡适故居”(堂前挂的是匾额),一侧是“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对于后者,参观者无不摇头叹息。回县城的途中,大家坐在车上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尤其是省建设厅的教授级高工罗来平先生,更是直呼“胡适的知名度与其故居的保护级别太不相称!”
我在会后还写了《陪友人瞻仰胡适故居感怀》旧体诗三首(经周健先生修饰),表达了我对胡适的崇敬之情,并提出对胡适要尽快“正名”,现抄录如下: (一) 世界名流胡适之, 桂冠顶顶寰宇稀。 徽州骆驼乐负重, 绩溪孺子勤奋蹄。 文化运动开先导, 横枪勒马竖大旗。 四方五友慕名来, 虔诚瞻仰一代师。 (二) 玉阶传诣调缁厮, 大张挞伐杀声齐。 鬼使神差阴阳错, 桃李群芳成反异。 隔岸人观前后仰, 越批越贬反褒伊。 “过河卒子”帽格多,何朝推倒苛刻辞? (三) “胡适故居”堂前挂,挥毫妙笔沙孟氏。 “持节宣威”二厅悬,乡亲祝寿众所期。 如今故居修缮好, 惋惜文保不相宜。 知识精英胡博士, 为您正名姗姗迟 ! 当时的绩溪县委负责同志也有同样的看法,只不过是不好当面表态而已。他心里很清楚,胡适是个有争议的历史人物,胡适思想又在1950年代被全面清算,尽管1988年已距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整整10年了,作为胡适家乡的“父母官”,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以个人名义上书中央有关部门,请示如何对待胡适及其故居。有关部门的答复还是受当年大批判框框的束缚,仍不愿或不敢越雷池一步。
罗来平先生却顾不了哪些条条框框,他以古建筑保护专家的锐利眼光,认定胡适故居有高层次的保护价值,保护级别必须升格。1993年2月,他趁因公赴京之机,专门拜访了我国著名古建名城保护大师、时任国家文物委员会委员和国家文物局专家组顾问的郑孝燮老先生。罗先生向郑老坦陈了对胡适故居的见解,认为该建筑是保存完好的清末徽州古民居,目前还是县级文保单位,凭胡适是国际知名学者,理当列为国家级文保单位。罗先生建议郑老下去看看,郑老爽快地回答:“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去看看,不看不行。”是年10月底,78岁高龄的白发老翁郑孝燮先生在罗来平陪同下,果然来到了绩溪。10月29日,郑老实地考察了胡适故居,既记笔记,又拍照片,看得非常仔细。他对当地政府重视保护胡适故居的举措十分满意,对屋内众多的兰花木雕赞不绝口,肯定胡适故居确是一幢很典型的徽派古建筑。在次日由县政协主持召开的“绩溪县文化拓展座谈会”上,郑老先生恳切地要求县政府对“胡适故居拟申报国保单位的事情,请抓紧。”我有幸陪同郑老考察,也列席了座谈会。 在郑老考察绩溪之前,当时的省人民政府杜宜瑾副省长也专程到上庄看了胡适故居,当场嘱咐陪同参观的县领导,尽快将胡适故居申报为省级重点文保单位,争取早日升格为“国保”。 胡适故居,绩溪县人民政府是1986年9月列为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省人民政府于1998年5月将其升格为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县保”到“省保”,经过了12年时间;又过了13年,今天仍然停在“省保”的位置上。可叹的是,25年过去了,罗来平先生的高见,杜副省长的主张,郑孝燮老先生的愿望,最终还是没有全面实现。胡适故居升格为“国保”,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省人民政府、国家文物局及各方面人士也一再努力,仍然无法升格,这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呢?说来说去,还是对胡适这个历史人物的评价问题。
我认为,对胡适这个历史人物的评价,不能脱离历史的大环境,不能以偏盖全,更不能攻其一点不及其余。1950年代对胡适思想的大批判文章,绝对多数是奉命之作,违心之作,应景之作,现在回过头来重读,简直不可思议。胡适一生的功过是非,后人评说必须实事求是,客观公正,有功则功,有过则过,有是则是,有非则非。“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此条古训适用一切名人、伟人,胡适自然不属例外。 我还以为,综观胡适的一生,他是一个文化革命先驱,是一个学者,是—个导师。胡适作为一个文化革命先驱,他与陈独秀、李大钊等人一起,发动了白话文和白话文学运动,成了“五四”时期“首举义旗的急先锋”(陈独秀语)。“五四”新文化运动,不仅仅是一场文化革命运动,它远远超出了文化的内涵。历史的发展已经证明,“五四”运动为促进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的结合,为加快中国共产党的建立,均起了巨大的影响和作用。胡适作为一个学者,辛勤耕耘,著作等身。他一生孜孜不倦,在文学、哲学、史学、考古学、教育学诸多方面,均有大的建树,是不负盛名的一代国学大师。他一生获得36顶博士帽子,是名副其实的国际著名学者。胡适有许多名言警句,如“拿证据来”;“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做人要在有疑处不疑”;“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努力做徽骆驼”;“我是安徽徽州人”……至今仍然掷地有声。胡适作为一个导师,桃李满天下,其不少学生在海峡两岸的许多领域成了拔尖人物,有的则在异域他乡创造了不朽业绩,如吴晗、俞平伯、饶毓泰、吴健雄(女)等等一大批杰出精英。毛泽东也自称是胡适的学生,因为他在担任北京大学图书馆管理员期间,曾旁听过胡适的课。如果我们能够从文化革命先驱、学者和导师这多元角度观察胡适的一生,得出的结论应该是可歌的一生,伟大的一生。他在抗日战争的危难时刻,毅然受命出任驻美大使。一介书生,不顾劳累,奔波各地,既面上,又面下,发表演说,慷慨陈辞,痛陈日本军国主义在中国领土上烧杀掳掠的弥天大罪,赢得了美国总统以及各阶层人士的同情和支持,为祖国作出了特殊的贡献!
胡适留学美国时写的《希望》诗,抒发了他的思乡之情,后修改为《兰花草》。1970年代中期,台湾陈贤德、任弼谱曲,刘文正演唱,迅速成为海外华语世界的流行歌曲,尤其风靡台湾的大学校园,是当年台湾校园的经典歌曲之一;之后也在大陆校园内外流行了起来。诗曰: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校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开时。 兰草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 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开,能将夙愿偿。 满庭花蔟蔟,添得许多香。
有学者认为,这首歌曲之所以在台湾久唱不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台湾同胞思念祖国之情,这或许是胡适始料不及的。我对唱歌没有天赋,但对胡适的《兰花草》诗是百读而不厌。 改革开放30多年来,研究胡适的热潮,在大陆也一步一步地掀起来了,许多学者都突破了以往的条条框框,实事求是地、客观公正地评介胡适的功过是非。我是读了一些胡适著作和研究胡适的专著后,才有上列一点一滴的感悟。
我县长期致力于收集胡适研究资料的胡成业先生,已经收藏大陆出版自1979年5月至2007年底的胡适著作以及研究胡适的专著,竟有近300部、约450册之多,其中研究专著约有150部,仅各种版本的《胡适传》(含修订本)就有25部。(据胡成业2002年8月出版的《胡适外传·续集》和2008年10月出版的《胡适外传·三集》统计) 从这些浩瀚的研究专著中,读者不难看到一个真实的胡适。下面,我再转引几位学者对胡适的评价: 朱学勤先生发表于《作品》杂志1996年第1期的《想起了鲁迅、胡适和钱穆》一文,其开头和结尾很耐人寻味,文字不长,照抄于后:
“我时常想起鲁迅,想起胡适,想起钱穆,不太想得起梁实秋、林语堂、周作人”;“鲁讯,胡适,钱穆,三人之间,一个与另一个相处不睦。然而他们却构成了30年代知识界的柱梁;我们是喋喋不休地重复梁实秋的雅舍、周作人的苦茶、林语堂的菜谱,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的学生,我们曾经有过鲁迅的社会批判、胡适的自由思想与钱穆的严谨学业?三者合一,应该成为我们向学生介绍30年代知识分子的三种主要形象。那是一个已经逝去的铁三角,他们凝视着这个轻佻的当下,沉默不语。”
朱先生将鲁讯、胡适、钱穆三位文化人摆在一起予以评判,我很欣赏。但现时不少文人,却连篇累牍地热衷于赞扬梁实秋、周作人和林语堂。梁实秋、林语堂姑且不论,周作人毕竟是个汉奸啊!
谢泳先生是位中专生,曾在山西太原工作,近年被厦门大学破格聘为中文教授,在文坛上有较大的名声。《南方周末》报2008年1月31日第6版载有《“没有文化领袖是不正常的社会”——对话谢泳》一文,谢说: “文化领袖必须兼有学养与人品,能对知识界产生重大影响。他不一定受到官方的认可或重用,但他的言论能对社会产生影响。近代以降,从康梁到胡陈,再到鲁迅,其实他们对社会的影响,在实际上是起到了文化领袖作用的。一般来说,他们具有社会各阶层普遍认可的声望,他们的这种声望不是来源于体制给予的社会地位,而是由于自己对社会保持了热情,获得了社会的普遍尊敬。他们不一定和政府处在对立地位,但对政府明显的失误是敢于批平的。他们的思想有超越性,在精神和道德上让社会有较高的认同感。” 谢文中的康、梁、胡、陈,就是指康有为(1858—1927)、梁启超(1873—1929)、胡适、陈独秀(1879—1942),再加上鲁迅(1881—1936),谢泳认可这5位先生是中国近现代的文化领袖,虽然是他的一家之言,但我很赞同。
近读乡土刊物《中国徽学》2011年第3期(9月印行),是“纪念胡适先生诞辰120周年(专刊)”,其中转载著名世界文化史学家、自称胡适“门生弟子”的唐德刚先生之《胡适的历史地位与历史作用》(此文收入《胡适与中国》,台北时报出版公司1991年出版),这是他于1990年12月17日胡适诞辰100周年时在台北耕莘文教院的演讲。唐先生在演讲中,开门见山地说:
“在一整部的《传统世界文化史》里面,更具体的说,也就是20世纪以前的世界文化史里面,我们底《中国文化史》所占的分量——(且让我大胆假设一下)——大致是三分之一强,或二分之一弱。而在这撑起传统世界文明史半边天的中国文明中,起栋梁作用的东方文化巨人,自古代的周公、孔子而下的诸子百家,到中古时期的名儒高僧,到宋明之际的程朱陆王,以致于20世纪的康孙梁胡,严格一点来说——也就是以胡适的文化阶层为座标来衡量——其总数大致不会超过一百人。 “在这一百名东方文化巨人中,今年刚满冥寿一百岁的胡适之先生,便是这一百人中最近的一位。这便是我这个‘适之先生的小门生’,开门见山,替胡老师在中国文化史中,乃至传统世界文化史中,所定的位置。……” 唐德刚先生在其演讲中,一再重申这一观点: “我个人就认为,与胡适同一阶层,或更高阶层的中国文化巨人,不超过一百人。而在这一百位巨人中,适之先生是最近和最后的一位,却不是最低的一位。” “在(19)50年代的中期,美国的《观察杂志》,也曾以类似的标准把胡适提名为‘当代一百名最有影响人物’之一。……这一百人中,华裔只有两位,另一位是晏阳初先生。” 显然,唐德刚先生从文化角度,给胡适先生所定的历史位置,具有科学性和权威性。 广大徽学学者已形成共识,朱熹、戴震和胡适,是徽州文化发展史上三个里程碑式的人物。 胡适一生追求“德先生”(科学)、“赛先生”(民主),最后倒在台湾科学精英聚会的讲台上。胡适是个世界文化巨人,东方文化巨人,中国文化巨人,大概已经没有歧义了!就从政治思想方面而论,我倒认为,胡适实际上是个中性人物,是个无党派人士;也是个爱国主义者,民主主义者,自由主义者。胡适在许多领域的真知灼见,越来越被大陆各阶层人士所认同;胡适在台湾同胞中更有着广泛的影响,从当前海峡两岸关系的角度讲,正确对待胡适,显然有利于两岸关系朝着和平统一的方向发展。
再说毛泽东。我们可以在斯诺的《西行漫记》中,看到延安时期毛泽东眼中的胡适。毛说:五四前后,“我非常钦佩胡适和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已经被我抛弃的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楷模。”(《西行漫记》,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125页)毛在发动规模空前的批判胡适运动后不久,即1956年2月的一天,他在怀仁堂宴请出席全国政协会议的知识分子代表时这样说:“胡适这个人也顽固,我们托人带信给他,劝他回来,也不知他到底贪恋什么?批判嘛,总没有什么好话,说实话,新文化运动他是有功劳的,不能一笔抹杀,应当实事求是。21世纪,那时候,替他恢复名誉吧。”(唐弢:《春天的怀念》。转引2007年11月28日网上文章——傅国涌:《21世纪,还原一个真胡适》) 今天,已是2011年10月了,官方为什么还不替胡适恢复名誉呢?毛泽东的话还算数吗?毛泽东主张“只争朝夕”,既然进入了“21世纪”,恢复胡适的名誉理应摆上议事日程了。如果说国家文物局和中央文化部确实同意将胡适故居列为“国保”,他们应该是官方了吧!其实不然,还有更高层的主管部门。在此,恕我直言,高层分管意识形态的领导同志,也要解放思想,像当年胡耀邦同志那样,他先后担任中央党校、中央宣传部、中央组织部主要领导期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大胆支持真理标准的讨论,大刀阔斧地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改正“右派”,解放了一大批老干部和文艺界人士,解禁了一大批文化艺术作品,为我们党赢得了民心,大大提升了人民群众对党的信念,致使国家的政治局面焕然一新。我们今天依然怀念胡耀邦,就是怀念他在职期间,做了大量符合民心、推进社会进步的事! 国务院已于2007年批准绩溪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作为绩溪的大名人胡适,其故居经专家鉴定极具徽派建筑特色,理当升为“国保”;再加上早在1988年就列入“国保”的胡锦涛同志祖祠——龙川胡氏宗祠,三位一体,相得益彰。名人故居,承载着历史积淀和文化内涵,凝聚了人们的情感关注和想象空间,能给后人以教育、以警醒、以启迪。胡适故居既承载着徽派建筑的文化内涵,更承载着胡适思想的脉络,也是“德先生”、“赛先生”的教育基地。我们期盼着胡适故居能够尽快地升格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绩溪县人民政府、安徽省人民政府和中央文化部门,以往为此已作出了巨大努力,希望继续努力,力争胡适故居的保护级别早日升格! 2009年4月5日原稿,2011年10月14日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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