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深山知人小,山峰之上知天高。
前不久在皖南山区采风,点点山峰、处处美景眼前过,我把数码相机的快门摁了又摁。回来之后,一摞景观照片洗印出来,合影者们纷纷拿去作纪念,只剩下一张景物照片静静地躺在桌面上。而它却恰恰是我之最爱,最有纪念意义,因为它记下了一个家族的山水风俗、一个社会生态观的历史积淀——这张照片拍的就是龙川禁碑。
龙川是安徽绩溪的一个山村。而龙川禁碑就位于“江南第一祠”胡氏宗祠之中,刻着一项胡氏族规向世代族众“告示”一件事:为保护祖坟,禁止在龙须山至正斑坞、金紫山一带山场取石烧灰和出卖山场与他姓。以现代人的眼光看,碑文中潜藏着保护环境的人文理念。无独有偶,禁碑的邻居是一块荷花木雕,以荷为喻体,昭示以和生财、以和为贵的价值观,寄托着对构建和谐家庭、和谐环境、和谐社会的向往之情。
龙须山埋着龙川历代胡氏宗亲的祖坟。胡氏族人视其为禁地,很少有人敢上山乱采乱挖,但也不乏好事之“异类”去搞破坏。定下族规,勒碑以禁,众心所系,结果是限制了破坏者,使良好的生态环境得到长期保护,结果成全了今日之青山绿水。从中不难窥出我国古代生态观的萌动之状。从史书上我们得知,《史记》称赞商汤“汤德至矣,及禽兽”。周代则直接站在“时”的季节提出保护自然的理念,“山林非时不升斧斤”、“川泽非时不入网罟”。这些观念是古老的,却又是科学的。我辈人只是生物食物链上的一环,谁打破“平衡态”谁都会遭受自然生态法则的淘汰。
触摸禁碑,感慨系之,在山与碑之间,先辈与今人之间,仿佛有个跨越时空的约会。我感受到立碑护山者的信念力之强大,更体会到以族规来维系山场之无奈。宗族之外呢?本庄之外呢?本县之外呢?抑或动乱和战争呢?这些外在条件的渗透与反渗透,势必影响族规的施行。
族规并不能代替法令。龙川禁碑上虽然列有胡姓家族四十三人的姓名及其职务、功名和地位,很有威慑力,但最终仍离不开刻上“官府”的号令。当时,家族内曾有人无知,不懂得禁令的严厉,企图开山取利。经由族佬向县衙门控告,县尊提审追究后,肇事者情愿伏罪受罚,并设道场以尉祖先英灵,勒碑永禁。对此将县衙的批示示禁予以勒碑,让家族众人知晓,世代遵守。这个事实,反映出古代社会“齐身治家平天下”的意识,和家是“小社会”、社会是“大家庭”的伦理价值观的对称性。胡氏家族,树立禁碑,毕竟保护了龙须山。
“咔嚓”一下,我满怀敬意,对着禁碑摁下快门,留下这保护自然的见证,拍下历史,拍下人与自然的沟通。
走出胡氏宗祠,举目远望龙须山上的苍绿,一种感慨之情油然而生。凝固的是历史,流动的是精神。我真切地感受到能跨越时空的,莫过于自然的造化和一代代延续的血脉之约。禁碑,我读出了你历史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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